二见二见二见

而你于我35

虽然只是短短三天，小兔子的肚子也还是能看出变化。

    “我从来没有怀过宝宝，他长大得好快。”

    “他长得快，也不是你把他当成皮球那么拍的理由。”

    小兔子不高兴了：“是你说他生不出来的。”

    “那请问是谁一定要过家家？哪怕生不出来，也要注意饮食，不要再不加节制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胡说。”小兔子躲开他要来拉自己的手，跳到沙发上冲他吐舌头，“我的宝宝我知道，他爱吃我才吃的！”

    “快下来。”大型犬皱起眉头。

    “我不。”

    “听话。”大型犬伸出手，当真着急了，缓缓朝他靠近。

    “不要过来！你不要小瞧兔子，兔子天生蹦蹦跳跳，从来不会摔——啊！”

    幸亏他的运动能力比这只兔子只强不弱。大型犬看着怀里惊魂未定，耳朵竖得笔直，浑身僵硬的蠢兔子，批评了他两句，把人放在沙发上，叹了声：“傻宝。”

    他要起身，傻兔子拽住了他的领带，将他拉了回来。

    大型犬双手撑在他肩侧，被他揪着领带，一时半会儿逃脱不了了。

    “最后三天，哪里也不要去，就陪我好不好。”

    他明亮的双眼，绝望得叫人心痛。这么好看的眼睛，为什么一定要让它们失去光彩呢。这样可爱的兔子，为什么非要寻死不可呢？

    他亲口说出自己只剩下三天，对这个男人的心灵造成的重创，远胜于那永无止境的内疚与自责给他带来的伤害。

    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将他逼入绝境的并不是这只满嘴‘意义’的小兔子，而是他自己。

    他毁了人家正常的生活，毁了他的健康，毁了他活着的乐趣与希望，所以他现在才会对仅有的一点‘生命的热度’如此执着，甚至愿意用死亡来证明它，守护它。

    “我爱你。”身上的这个高大男人对他说，并牢牢抓握住了他的肩膀，“留下来，我保证我心里只有你，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好不好？”

    他的语气好似投降，好似祈求，好似比一只将死的兔子还要绝望，他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面部略微扭曲的表情展现出他内心的不舍与恐惧。

    他害怕这只兔子的死亡，害怕想要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上了，那时他该如何是好……

    小兔子摇了摇头。

    邵群闭上了眼睛。

    小兔子用手指梳理着他鬓角的头发，笑着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嘛？不要再说这种让我生气的话了……

    “你也不用舍不得我的，我会一直在你的床头啊，你想我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我的……

    “你跟我说话，我都能听见的，好不好……”

    他的大狗狗忽然学会了他撒娇的动作，弯下庞大的身躯，一颗脑袋埋在他的肩膀里。

    他在恸哭，肩膀剧烈颤抖着。

    “乖啊，别哭啦……我都没哭……”小兔子摸着怀里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这么大的人了……”

    只有眼泪，是他会相信的真话。

    他相信邵群真的很舍不得他。

    一个将来高高在上的种族代表人，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就冲这一点，小兔子相信，他会永远记住自己的。

    哪怕提前三天，让他现在就在这里结束生命，他也没有任何遗憾。

    “我会把我喜欢的东西都留给你的，还会挑一些体积小的，这样你就能带在身上，随时随地拿出来看了。”小兔子积极地给自己安排着后事，“如果没有也没关系，我现在去喜欢也还来得及的。”

    “……你怎么这么傻。”大型犬用湿润鼻尖拱着他的脖子，想要用尽全力，记住这个味道，刻在脑海里。

    “我摔倒过头啊，傻一点也很正常。”小兔子说。

    如果他说他不想再治疗厌食症了呢？

    如果他合盘托出，告诉他他忘掉的过去真相呢？

    如果等到最后一天，自己告诉他，自己实在是做不到呢？

    他会离开，去寻找所谓对他一心一意的人？

    可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他对这只兔子更加一心一意的人？

    还是会害怕地逃走，对他深恶痛绝？

    最起码这一种他能好好活着。

    可如果他不逃走，而是选择心甘情愿地做他的良药，那又怎么办？

    如果他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意义’再一次被自己交代的真相给毁了，甚至会是从头毁到尾，他又会怎么办？他还能开心么？

    “如果你再说那种话。”小兔子最后一次警告他，“我就立刻干咽胡萝卜自尽。”

    大型犬两天没有睡了，噩梦重新回到了他的深夜，他对身边的冷与暖变得极为敏感，倘若小兔子要起夜，他一定会醒，然后跟着去。

    小兔子稍微翻了个身，他也要将人拖拽回来，不能让那温度散去一点，他疯狂又贪婪地，在有限的时间里狂吸兔子，而头顶嘀嗒的响声如同一把沉重凛冽的闸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根指向他的利箭，马上就要离弦了。

    “明天。”大型犬望着从浴室里走出来，已经将自己浑身上下清洗干净的小兔子，道，“从带你回来的第二天开始算。”

    小兔子愣了愣，正在擦毛的手用力拽下头顶毛巾，在他脸上一拍：“不早说！害我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早一天，晚一天，对小兔子来说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他没有反对，而是在床上笑话这只大狗狗，让你当初小气，多一天都不肯给我，现在舍不得我了吧。

    他不知道，他每说一句，他的大狗勾都心如刀绞。

    而倒数第二天，与他们的倒数第三天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小兔子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大型犬想说的话，小兔子不让说。

    “你不觉得，在你死之前，我们应该再给彼此一些留念么。”大狗勾说着，并将他托起，放到了自己腰上。

    背后是大型犬岔开曲起的双腿，如山丘一般支撑着他的脊背。

    而他的屁股下面，还有一座小山包顶着他，想要进入他的身体支撑他。

    小兔子没想到他在诀别的最后一个夜晚，还能有心情做爱。

    果真食肉动物，是没有心的。

    但是他一只将死之兔，能给爱人留下的，他都会留的。

    “半年之内不许去找他……只能怀念我，知……嗯……知不知道？”

    大型犬只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少说几句吧。”

    “不。”小兔子霸道地抱住他的脖子，让身体能有些别的支撑，不至于被钉死在一处，“要每天想我，我会来你梦里看你的。”

    “别吓我了。”

    “居然说我吓人……果然你，啊……”小兔子舒服得咬了下牙，“你以前说我可爱，都是，是骗人的……”

    小兔子的遗言越说越多。

    你的两颗牙我带走了，要跟我装在一起，挂在你的床头上。

    过了半年，你就去找他吧……但是不可以跟他上床。绝对不可以。不要以为可以敷衍我，我就在你头上看着你呢。

    骗我的话，我就变成恶兔子天天跟着你。

    帮我给小辉写封信吧，就告诉他，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来找我……

    他跟着这只大型犬滚到了落地窗前，硕大的月亮仿佛就在他们的窗外，那么明亮，照亮了他瘦小，光洁，美味的身躯。

    他就这样静静坐在邵群身上，赤身裸体，看着他的爱人脸上银灰色的月光。

    他最后一次用手指轻轻描摹那张脸的轮廓，牢牢记在心里。

    “你看窗外。”大型犬说。

    小兔子纳闷着看他，缓缓扭头。

    他的心脏温暖地跳动起来。

    啊……

    外面下雪了。

    雪是这个样子的么？

    它们好轻，好柔软，好像我的尾巴……

    纷纷扬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雪花从夜幕倾倒了下来。

    “你为我下了一场雪么。”小兔子微笑着，眼里的泪光滑了下来，“谢谢你。”

    他伏在大型犬胸前，亲吻他的侧脸：“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小兔子……”

    他侧过身体，任自己摔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抱着大型犬的脑袋，借着接吻的动作，数次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他的嘴边，那对犬齿却迟迟无法咬下。

    “你为什么哭。”大型犬问，“是不是还有遗憾？”

    “不……我只是，好舍不得你啊……”

    “那就活着。”

    小兔子亲昵地蹭着他的脸：“我不是个运气好的人……邵群，我知道我的好运已经都用完了，我活下去，呆在你身边，往后一切都不会有这一个月这样美好。平凡的日子，我过了太久了，我想要的东西，只有在这一刻结束，才能真正拥有，你懂么？”

    不懂。他不懂。他一辈子都在不断地获取，掠夺，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死了以后才能得到的。

    他尝试着露出獠牙，对准了这只兔子颈侧的动脉。

    咬死他吧。

    或许他死了，自己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真的会因为歉疚的对象已经不存在而逐渐放过自己。

    他的犬齿刺进了那亲吻过无数次的皮肤，微弱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牙齿从尖端切开肌肤，留下两个随着獠牙挺进而扩大的圆形伤口。爱人的血液涌进口腔，竟然是辛辣，苦涩的味道。

    只怕他咬死了这只兔子，以后再也没法进食任何活生生的肉类了。

    肉的味道怎么会如此令他嫌恶。

    小兔子闭上了眼睛，颈侧的皮肤传来真实的钝痛，他甚至能听见耳边吞咽的声音，那是自己滚烫的血液，滑入了他的喉咙。

    倏地，肩上的爪子猛然用力，指甲陷进了肉里，将他推开。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血色的梦，而现在是如梦初醒。

    大型犬眼眶通红，立刻用爪子捂住了他往外淌血的伤口。

    “你不能死。”

    血都流到喉咙里了，这个时候变卦，是为什么。

    大型犬实在是没有了办法，他在困境中思考了这么久，只想出了这么一条活路——

    “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